[杨建国] 遗产
遗产
1993 第9期 - 93科幻文艺奖征文
杨建国
哈里是个天生不安份的人，从小时候起他就白天做梦，异想天开，做什么事都不得劲。他总是在朋友们面前埋怨他那早死的父母没给他留下一笔丰厚的遗产，以至于他现在整天为了填饱肚皮而与那些钢铁脑袋争食，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实现自己天才的理想。至于他的天才理想到底是什么，那只有天才知道。总之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是个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又什么都干不好的傻瓜。
尽管如此，对于他来说，好高鹫远也罢，不切实际也罢，有一点哈里却是坚信不移的，那就是他要发财，他要拥有自己的金钱、汽车、机器人和别墅。当然这个目标对于他这个普通的保险公司职员来说实在是高不可攀，终于有一天连这条小河里仅有的一朵浪花也破灭了。
那是一个星期四的早晨，当哈里挤过蜂拥的人群，匆匆忙忙赶到公司门口的时候，负责签到的机器人杰尔玛很客气地对他说：“哈里先生，你不用进办公室了。托尼先生留下口信，叫你来了先到他那里去一下。”
“先到他那里去，有事吗?”哈里怀疑地看了它一眼问道。他对和机器人打交道很不习惯。
不过显然杰尔玛对他的问话并没在意，它在交代完该说的话之后，就关闭了它的收听系统，一心负责那些简单机械的签到程序，并把得到的结果用无线电波传送到电脑控制室，及时启动已到职员的终端和工作设备，同时开始每天的工作计时。
哈里不知道经理托尼先生找他有什么事，他茫然地来到了经理办公室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门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上前推了一下，门轻轻地敞开了。
“是谁?”房间里一个人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哦，是我，哈里．托尼先生，您找我有事吗?”哈里走进大门，对一个年近半百、表情严峻的人说道。
“哦，哈里。为什么不敲门?”托尼先生在办公桌后面皱着眉头责问道。
“托尼先生，我刚才敲过了，可没……”
“好了，咕里，别说了。你干什么都是心不在焉。”托尼先生烦燥地打断了他的解释，他捧了捧手上的资料，说道，“瞧!”自从你来到公司以后，就没干好过一件事。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可是，托尼先生，那并不是我的错，你知道我已经尽力了。”哈里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赶紧申辩道。
“尽力?哦，哈里先生，如果我们公司的所有员工都象你这么尽力的话，那我们公司早就关门了。你自己看看这些客户的申诉书吧。”他走到哈里面前把那些资料狠狠地塞到了他的手上。
哈里打开资料一看，里面尽是些他过去曾经骂过的一些既讨厌又吝啬的客户们的告状信。他不由低声地骂道：“他蚂的，这些该死的吝啬鬼，竟敢在背后拆我的台……”
“嗯?哈里，你嘀咕些什么?难道他们告错你了吗?别以为我听不见，你竟敢骂客户，他们是你的出气筒吗?不，他们是你的衣食父母!”托尼先生有点激动，他气愤地说，“好了，哈里。我也不想跟你多费唇舌了，我知道对你再说也是白搭，尽管联邦工会反对用机器人代替在职员工，但我还是决定解雇你，用R6机器人替换你的工作，你是一个连机器都不如的傻瓜，根本不配做人。好了，现在你可以出去了。”他说完转身又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什么?解雇?R6机器人?噢，托尼先生，您可不能这样……”哈里被这意外的打击惊呆了，他有点语无伦次。
“好了，哈里，就这样，没什么可说的了。你现在被解雇了，从今天起我不希望在公司任何地方再看见你。哦，你这个月的薪水我已经汇到你的帐户上去了，现在我不想再听你解释什么。克莱德，替我把他赶出去!”托尼坚决而又冷漠地说。
哈里不知是被克莱德这个高大的机器人赶了出去，还是自己慌慌张张逃了出去。总之，他现在有点不知所措。他昏昏然地走到了公司对面的一个酒吧间里，要了整整一瓶DY狮子头，这是一种最流行的烈性酒，据说喝了它会有一种被世界遗忘的感觉。
“哈里，这么早看见你真是难得，”调酒师卡尔笑着打招呼，“是不是又挨训了?”
“嗯?我挨训你高兴是不是?真见鬼，你还是调你的酒吧，少烦我!”咕里冲了他一句，然后在自己的杯量倒满了酒，一饮而尽。
“哈，哈!火气还不小嘛。好吧，你一个人慢慢喝吧，不过最好少喝点，否则你这一天就别想再干其它事了。”调酒师卡尔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干事?我还有什么事可干?哼，解雇我，托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倒霉的。”哈里发狠道。
酒吧间里的超薄型大屏幕电视正在播放PN电视台最新推出的每天早晨的大型杂志性栏目《时空经纬》，今天播出的“每日一星”是联邦中最富盛名的地―月飞船运输公司。一位长着金黄色头发，身材苗条的女主持人用悦耳动听的声调说道：“自从第一枚商用火箭在月球上着陆开始，二百多年来，地―月飞船运输公司一直享有独家经营地球至月球之间一切运输的权利，这个权利在二百年前看来是不切实际和无用的，只是一种象征而已。但今天星际之间的运输越来越频繁，月球已经成为星际运输中不可缺少的中继站，所以地―月飞船运输公司已成为联邦中独一无二的星际运输公司。该公司十年前曾将数以万吨计的非洲植被运住火星，成功地完成了这一艰巨的空间工程。在不容置疑的事实面前，人们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现实，即地―月飞船运输公司的垄断权是牢不可破的。联邦保险公司已同意为其垄断权保险，这更增加了人们这一信念。
“但是，也许有人会问，在联邦众多的强手中间为什么地―月飞船运输公司能一枝独秀呢?这说起来还有一段趣文。早在二百多年前联邦体制尚未形成之前，地―月飞船运输公司的前身是当时最有威望的美国航天公司，该公司制造的航天飞机频繁地来往于地球与卫星、空间站之间，为当时的各个国家运送宇航员、宇航食品以及一些商用卫星，由于其技术先进，在当时的世界各国赢得了很高的声誉，羹国和当时的联合国机构为了奖励其卓越贡献，于二日六十一年前授予了该公司享有独家经营地球至卫星之间一切运输的权利。当时由于其它宇航机构的航天技术与之相比实在相差太远，所以这个权利在当时并没引起重视，实际上大家早已默认了该公司的垄断权，该权利得到了顺利通过。此后联邦体制逐渐形成，国家的概念随着时代的发展已成为历史。根据联邦遗产法规定，任何企业和个人都可以继承在联邦体制形成前享有的一切合法经济权利，子是前美国航天公司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地球至卫星之间一切运输的垄断权，改名为地―星飞船运输公司。
“随着星际运输的迅速发展，其它宇航机构也不断壮大，其中发展最快的就算量际开发公司。终于在一百七十年前，星际开发公司为了申请地球―月球的运输线和地―星飞船运输公司发生了冲突。这场官司最终以地―星飞船运输公司的胜诉而告终。胜诉的理由很简单，只是个简单的逻辑推理，即：地―星飞船运输公司享有地球至卫星之间的一切运输，月球是地球的卫星，所以地―星飞船运输公司享有地球至月球之间的一切运输权利。这个窍门就在于当初授予美国航天公司那个垄断权时，并没有注明，卫星是指人造卫星。所以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在法律面前却不是事实，地―星飞船运输公司由于利用这一漏洞成功地获得了地球至月球之间一切运输的垄断权。
“以后由于月球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该公司就改名为现在的地―月飞船运输公司。当然在以后的一百多年里，该公司的垄断权受到了很多方面的挑战，其中最卖力的就算星际开发公司。为了能够打破地―月飞船运输公司的垄断权，该公司付出了巨大代价，结果却一无所获。这足以说明地―月飞船运输公司的霸主地位在现在，以至于在将来都是牢不可破的。该公司在月球上巳开发了二十五个运输基地，其中哈里二十四、哈里二十五两个基地是用当今最先进的设备建设而成的，我们坚信地―月飞船运输公司这颗璀璨的商场巨星在未来的岁月中将更放光芒。”
哈里的思绪随着电视彩色字幕的滑动漫无边际地翻腾着，他喃喃自语道：“垄断权……遗产法……哈里二十四，哈里二十五……”
突然，他跳起来，叭地捻了一个响指。
“我能打破那该死的垄断权!我一定能打破它，看着吧。现在我要走了，再见，卡尔。”哈里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
“哦，再见，哈里。你不是真的喝多了吧?”卡尔疑惑地看了看桌上剩下的大半瓶酒，摇了摇头。
三天后星期一的早上，哈里带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来到了星际开发公司的办公大楼前。他抬头看了看这个巨大的建筑物，轻松地吹了一声口哨，径直踏上了用大理石做的台阶，通过旋转门，进入一间宽敞的大厅。他查阅了姓名地址簿，发现要找的人在第十一层楼上，于是他乘电梯上楼。
大楼里充满了生气，人们匆匆忙忙，穿梭般来住，唯独第十一层楼上十分安静。
哈里推开写着“第一会客室”的大门。
“我想见梅那德先生。”他对办公桌旁边衣着讲究的金发女郎说道。
“哦，先生，请问贵姓?”女郎微笑着问道。
她笑得真美，他心里想。他把姓名告诉了她。
她查遍了约会登记本，没发现他的名子，便收敛了笑容：“对不起，哈里先生，你必须预先约好时间，经理现在正在开会。”
“好吧，亲爱的，不要紧，我可以等他。我是为垄断权的事来的，我能把它打破。”哈里说完把那个小盒子放到了她的桌上。
她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又看了看那个小盒子，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说：“你?打破垄断权，凭什么?”
“噢，亲爱的，本来我不该告诉你。不过你长得这么迷人，我真舍不得拒绝你。瞧，就靠它。”哈里举了举桌上的小盒子。
“它?”金发女郎盯着那小盒子，疑惑地眨了眨她那动人的大眼睛。
“当然，亲爱的，它能把地―月飞船运输公司的垄断权打个粉碎。当然，这一切必须在你让我见到梅那德先生之后。”哈里微笑着充满自信地说。
“噢，是吗?”女郎伸手摸了摸那个小盒子，犹豫地说，“哈里先生，如果你真的能打破它的话，我想梅那德先生一定会很高兴的，可就凭它……”
她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正用深情的目光盯着自己。
“好吧，哈里先生，我和梅那德先生说一声，给你十分钟时间，不能再多了。”金发女郎打开了闭路电话，她觉得这个小伙子太可爱了，她从心里愿意帮他试一试。
“十分钟，足够了。亲爱的，谢谢你，我们等会儿再见，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哈里探过身去在她那迷人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女郎的脸刷的一下变红了，她深表同情地目送着他走进经理的办公室，她不相信他会成功。
十分钟后，哈里神情木然地来到了金发女郎面前，他的小盒子已经不在了。
女郎不无挪揄地说：“是吧，哈里先生，我早就说过，你不会成功的。地―月飞船运输公司的垄断权太牢固了，要打破它简直是幻想。”
“噢，亲爱的，你真的关心我吗?那么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哈里向她伸出了手。
闭路电话里突然传来了梅那德先生愉快的声音：“喂，丽娜小姐吗，请通知财务处给哈里先生帐户上汇一百万元。另外，办完这件事后，我给你一个月的假期，你陪哈里先生好好玩玩吧。”
金发女郎一下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恍然大悟，睁大眼睛吃惊地喊道：“啊!”
片刻之后，她低声说道：“真了不起，你竟然成功了!怎么回事?”
“好吧，我不瞒你，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必须先答应和我一起去度假。”哈里笑着对她说。
“我……我真没想到你会成功。当然，这是个不错的计划，可是……”女郎羞涩地低下了头。
“哦，亲爱的，不要可是了，我想我们呆在一起一定会很愉快的。”哈里上前轻轻地抬起了她的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过了好久，女郎轻轻地推开他问道：“现在你该告诉我原因了吧?”
“嗯，好吧。”哈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意犹未尽地说，“其实事情很简单，我进去以后，给他讲了一些有关联邦遗产法的规定，然后我打开小盒子，申诉了自己的权利，并说明了他可以得到的利益。于是他打电话给他的法律顾问团，结果我就得到了一百万，当然签了协议以后我还会得到更多。”
“有多少?”
“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哦，太好了!那垄断权呢?”
“垄断权?哦，亲爱的，当我们度假回来的时候，它就不复存在了。好了，你不觉得现在我们该庆祝一下吗?”
“嗯，当然，亲爱的，你真是个妙人儿，我爱你。”女郎把她那美丽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了他坚实的胸脯上。
四个星期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丽娜端着她精心制作的咖啡，轻步走到了哈里的身旁，他还在宽大的双人床上酣睡。丽娜用她那纤细的手指轻轻摇了摇他裸露在外面的肩膀，柔声叫道：“亲爱的，该醒醒啦，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嗯。”哈里翻了个身，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哦，亲爱的，你打断了我的好梦。”
“好梦?你梦见了什么，是不是又是夏威夷沙滩上那群比基尼女郎?”丽娜幽怨地说。
“不，亲爱的，我怎么会梦见她们呢?”哈里赶紧解释说，“我刚才梦见你和我呆在一幢漂亮的别墅里，我们身边有许多可爱的小孩，他们紧紧地围着我们。我们一起开车兜风，真是好开心啊，当我刚要亲其中一个最可爱的小孩时，你叫醒了我，你说扫兴不扫兴。”
“哦，是吗?”丽娜在他身旁坐下深情地望着他说。
“当然，亲爱的。”哈里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那金色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会有很多漂亮的孩子的，就象梦里一样．是吗，丽娜?”
“嗯。?
她轻轻地推开他，站起身来柔声说道：“哈里，不，现在不行．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哈，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嗯，味道不错。”哈里接过丽娜递给他的咖啡喝了一口称赞道，并随手打开了墙壁上的超薄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PN电视台的《时空经纬》节目，一个漂亮的黑发女郎，用节奏明快的语调说道：“各位观众，早上好。在这次‘焦点一刻’栏目里，我们将向您介绍最近刚刚结束的由星际开发公司代表哈里先生向地―月飞船运输公司提出的有关该公司非法占用他人土地的控告。在整整四个星期的诉讼过程中，双方都聘请了联邦中最好的律师为其辩护，最终星际开发公司以其鲜为人知的证据获得了胜诉。在这场扣人心弦的官司中，耐人寻味的是一切都重演了一百七十年前的一幕，只是胜负双方交换了位置，真应了一句古老的谚语：‘君子报仇，百年不晚’，星际开发公司终于报了一百多年前的一箭之仇。
“星际开发公司这次胜诉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哈里先生对月球的土地拥有所有权。布里安・哈里先生在当今是个不为人知的人物，但在二百多年前，他的曾租父哈里博士却是众所周知的著名的月球专家，他在研究月球构造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当时美国政府为了表彰其卓越成就，将月球上用哈里命名的土地奖给他作为私人领地，他对它具有永久的使用权和继承权。这在当时只不过是一个荣誉的象征，所以在土地所有权书中并没有注明土地的大小，此后这件事就象其他事一样被人逐渐遗忘了。但二百多年来月球上已布满了用哈里命名的土地，它们一直被认为是联邦公有的，但今天哈里先生拿出了当初关于哈里领地的所有权证书。根据联邦遗产法规定，哈里先生将合法继承这一权利，也就是说至今为止，月球所有以哈里命名的土地都将属于哈里先生所有，他人不得侵犯。而地―月飞船运输公司的二十五个运输基地都未征得哈里先生同意，所以侵犯了哈里先生关子月球土地的所有权，也就是说这二十五个 地都将属于哈里先生所有，而且地―月飞船运输公司还将赔偿给哈里先生一百多年的土地占用费。这无疑告诉大家一个事实，即地―月飞船运输公司的垄断权已被打破，今后这项运输任务将由星际开发公司获得。在未来的岁月中，星际开发公司将接替地―月飞船运输公司在星际运输中的霸主地位。
“在这场争夺垄断权的竞争中，最受伤害的除了地―月飞船运输公司以外，还有为其垄断权保险的联邦保险公司。由于垄断权的丧失，该公司已面临破产，其经理托尼先生已于昨天夜里开枪自杀……”
“哦，托尼，我说过你会倒霉的。”
“咦，天哪，哈里，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魔鬼!……”丽娜激动地说。
“当然，亲爱的，否则你怎么会愿意嫁给我呢?好了，我们该回去了，让我们好好乐一乐吧。”哈里喝一口咖啡说道，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瑞士，苏黎世。
联邦银行收到一笔巨额存款，是新近孀居的丽娜・哈里夫人汇来的，其项目是：遗产。
图／李林峰